皮带馅儿半斤倒也吃得下

@铁铁铁铁铁鱼:19 岁那年我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,从济南到烟台去找刘莎莎。出来烟台站就是大海,我站在大堤上愣了好一会儿,刘莎莎长高了不少,白裙子下面鼓鼓的,她写信的时候没跟我说。

她先是伸手想拥抱,我耳根子滚烫,稍微侧身躲了一下,她笑嘻嘻的,然后拍了拍我的胳膊。

两年没见她了,从中学毕业,各自上学就只剩下写信了。每个月一封,她给我描绘大海,我跟她写早上喝了羊汤,晚上吃了油旋儿,偶尔吹牛说说我打架的事,她回信说不要再惹事了,还有海市蜃楼真的出现了,并附了照片,照片上没有人,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些烟囱,在海上的远处。

我们在海边走了走,想说的话不敢说,不想说的都写信说完了,所以我们都很沉默,后来她问我饿不饿,我说饿死了。

然后我们就走进了一个饭馆,门脸儿很小,但是临海,店里没什么客人,老板正在杀鱼,老板娘正在一张案板上擀饼。擀面杖很长,能把饼擀得很薄,看起来透亮,旁边已经摞了不少,她看着我俩进来招呼了一声。

我找了个临窗的小桌子坐下,刘莎莎看着菜单说,我请你吃饺子。老板娘冲着正在杀鱼的老板喊了几声,老板把手里杀好的一条大鲅鱼放到盆里,搓着围裙给我们来点菜。

饺子。刘莎莎指着菜单,还要炸蛎黄,炸鱿鱼圈,还要海鲜疙瘩汤。

饺子吃多少?

我说来一斤。老板说你吃不了,饺子大,按皮儿称的。

我说吃得了。他说行然后喊,一斤饺。

老板娘看了我一眼,然后拿起一张她擀好的饼就往里包馅儿。

我万万没想到那是饺子皮。

她似乎往里塞了半斤多馅儿,那馅儿盆里是鲅鱼,猪肉与韭菜,都打成了胶状,用木勺挑起来细腻的肉里掺着一些翠绿的韭菜,那鱼肉是老板用一把大刀一点一点从那大鲅鱼上刮下来的,刺都留在骨架上,馅儿里半根都没有。两个人忙起来的时候还在拌嘴,但是一整套配合行云流水,我想这样的人生一定也不错。
这边下饺子,那边在炸蛎黄,油锅一热,冲鼻的海鲜味儿就扑过来,小店二十平米,厨房甚至都没有隔开。海蛎子肉裹了鸡蛋,面糊,热油里滚上几圈,捞出来再炸一次,趁热咬一口,烫嘴巴,卟卟的掉渣。焦脆抱着溏心儿,海蛎子这样才好吃。

紧接着鱿鱼上浆,下锅,一圈圈的鱿鱼炸得金黄,装盘,撒了一点椒盐。

刘莎莎说,我最喜欢吃这个,吃起来脆脆的,咱们老家只有炸鱼,炸肉,炸藕盒,炸茄盒,没有炸蛎黄。

我说 济南有一个羊汤摊子,也很好喝。跟老家的全羊也不一样,白白的,喝着也很暖和,老板是个老人。

饺子端上来了。那绝对是我人生中长得一次大见识,用烙饼包的饺子,一个盘子只能挤着装两个,一个饺子煮开了之后鼓鼓的,跟刘莎莎的白裙子一样。
一斤饺子皮包了五盘儿。

那也是我第一次吃到鲅鱼饺子,馅儿软软的,汤汁很多,鱼肉味道很足,混合着门口吹进来的海风,咸咸的,与我想象的海洋的味道一样,又有一些惊喜,韭菜与猪肉三肥七瘦,浑然天成,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天作之合。

后来我知道,鲅鱼冷冻以后是不能包饺子的。我们久居内陆,哪来的鲜海鱼,这个地方,那边码头船一靠岸,这边老板就趿拉着拖鞋去了,自行车把上挂着三五条就回来了。鱼要大,要十斤往上才有吃头。

我不知道这种超乎寻常的大饺子是怎么流传开的,在我后面的人生里,只有在烟台才能吃到这样的大饺子。

我努力的吃着饺子,那年我十九岁,最能吃的时候。那饺子看着吓人,但吃起来水水的,并不太占肚子。

刘莎莎嘲笑我说你太能吃了。

我端着一碗海鲜疙瘩汤说,溜溜缝。

我完全沉浸在这场十九岁夏天的盛筵里。我跑了四百多公里,一路上鼓足了勇气,来见刘莎莎。

可是真见到了,吃了一大顿饺子。

海鲜疙瘩汤里有鱿鱼脚,有虾仁,有泡发的海茄子丁,还有面疙瘩与胡椒,喝的人浑身燥热。

刘莎莎托着腮看着窗外,叹了一口气。

我问她怎么了?她回头眼睛盯着我说,铁鱼,你以后不要再瞎混了。

我咬着一块鱿鱼胡乱答应着。

“你以后要做什么?”
我说,没想好,可能做梦吧。

她低着头拨弄着手指,我看向窗外,在餐厅的马路对面就是海的大堤,大堤边上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,穿着白衬衣,戴着眼镜,正看着我们,海风吹的他的头发挡住了眼睛。

我心里突然抽了一下,问是他吗?

刘莎莎说,我要提前回学校上课了,对不起。

然后她握着我的手,有些用力,然后轻轻松开。

然后她就走了。

我一直等到他们走得很远了,才开始流眼泪。

那老板拿着一瓶酒过来坐在我对面,

“儿郎,喝点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