剃九十的头,二十是手工费,七十是服务费
@马伯庸:我头发长得特别快,每次剃完不到一个月,就会浓密到令人无法忍受。 今天中午我去南城办事儿,办完一摸脑袋,扎手,得,又得剃了。
我对发型没要求,够短就行,所以也不怎么挑手艺,更没有专属理发师,随便哪儿都行。可巧在我去办事的那个小区里面,开着一家个小理发店。我寻思也别折腾了,就这儿吧。
这个小店不是寻常的发廊、美发沙龙或造型工作室风格,有点像早年的理发店,古朴而老旧。里面两把塑料聚会椅,两面暗红色木框镜子,镜前杂乱无章地摆着各种理发工具。旁边靠墙有个白瓷的洗头小池子,上头接着个热水器。池子边有个小筐,里头摆着几条毛巾。屋里的地上不太干净,明显扫过,但没扫干净。墙上没有张贴任何时尚明星海报,只有一本 2023 年的吉祥年画主题挂历,圆润的娃娃抱着锦鲤,还在 12 月那一页上强颜欢笑。
我进去的时候,里面就一个瘦老头,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,一副玳瑁老花镜。他见我进来,也不很热情,手里的香烟朝下,悬在烟灰缸上。我说师傅剃个头,老头 “哦” 了一声,这才把烟头捻灭,说先洗头吧。
他拖了把椅子到洗头池前,随手拿起一块搭在椅背上的毛巾。那毛巾挺白,但之前应该用过,皱皱巴巴,还沾着点碎碴。老头让我把脑子伸到池子里,吧嗒一下把毛巾摊在脖颈子后头,然后开了水。
我先感觉到一阵凉水砸在后脑勺,凉得身体一激灵。老头早有准备,按住我道:“等会啊。” 我闭着眼睛,感觉到凉水顺着发隙往下渗,一半被毛巾吸收,一半流进脖子。然后我才听到热水器 “腾” 的一声,呼呼呼运转起来。老头解释说:“得先让水跑起来,马上就热。”
过了一会儿,水热了,但也不太热。老头拿起半瓶洗发膏磕了磕,两只手开始给我揉搓头发,动作粗暴,恶狠狠的像在拆迁。一边揉着,老头一边问我:“你剃多少钱的?”
“您这都有什么档次?”
“三十、五十、九十。”
我本来想选个中档,但刚才的待遇让我物理上有点凉,一咬牙,说来个 90 的吧。
我刚说出口,老头揉头发的动作陡然停住了,声音变得小心翼翼的惊喜:“90 啊?”,我说 “对,90。” 老头说好,语气还有点端着,可揉头发的动作却一下子轻柔起来。
“90 啊,那你想要剃什么样?”
“越简单越好,板寸。”
我忽然感觉到,他的一只手抬了起来,似乎拧动什么东西。然后水温明显上来了,达到了发廊的平均水温。
好不容易洗完头,老头先关了水,明显迟疑了一下,才把我脖子上的毛巾拿开,搭在池子边,然后从筐里拿出一板新的,给我仔细擦了一圈,挪到镜子前。
我闭上眼睛,任凭他摆弄。老师傅手艺精熟,下剪如飞,每剪上一阵,还很贴心的拿小吹风机吹一吹碎屑。他一边理,一边跟我聊,说他原来在国营店工作,后来被挖到一个连锁大企业。那个连锁店规矩多,老板又喜欢搞个人崇拜,比国企还麻烦,后来他受不了也辞了,在小区里赁了个小店,单干。
我恭维说小区的生意做得好,也够发财了。老板不屑道:“发什么财啊。房价一万的时候我挣一千,房价五万的时候我挣三千,房价十万的时候我挣八千。别说什么错过时代,哪个时代我也没赶上。就这命。”
就这么聊着,十来分钟师傅剃完了。我一看镜子,还挺不错。老板拍拍肩膀,把我再次挪到洗头池子前。
我浑身紧绷,准备再次承受冰冷冲击,可这次光听见热水器腾地打起火,水却半天没下来。我侧脸一看,原来老头用右手挡着龙头,直到水温上来,才把手掌撤开,让热水温柔地抚摸头皮。
洗完之后,老头又拿出一块干净毛巾,仔细给我前后擦干,再用电吹风呼呼吹了一通,就算完事儿了。我掏出手机,结了 90,老师傅热情地送我出门。
恰好有人进来,应该是小区熟人,冲老师傅一点头:“理个 20 的。”
老师傅 “哦” 了一声,帮我推开门,转身回去。我临走前顺窗户往里多看一眼,那人正被按在水池子前,脖子上那块毛巾,正是我刚才用过的那条……
真的,我从来没花过这么值的 90 块。